郁家的马车从京中出来的时候,已经过了申时,原是打算赶着一大早出城,府里头早就给家中小姐备好了包袱,偏是今天不赶巧,京城突然戒严,一大早就从宫里传来了消息,说是前朝宁太妃薨了,宫里宫外都乱作了一团粥,郁家主母既属外命妇,自然是要进宫例行凶礼。

    若要此时出京,自然是要等到一切丧礼筹备好后,解了戒严,才能安安稳稳地出去。郁松棠本想着干脆就留在府中,省的又生了什么是非,可家中双亲却一刻也不敢放松。

    “借病之由先去你外祖家避上一段时日,这大梁的天说变就变,你虽未到年纪,可也难保采选一事挂不到你的头上,他皇家贵胄,天家禁锢,非得常人可游刃,咱们还是少些攀扯,爹碌碌一辈子,不过是求个于己志向心安理得,于外百姓坦荡清明,于内但求一家平安......”

    郁松棠未曾听过父亲说过这般盘尽前路的话,此番相谈,不免心中郁结,郁家三代,历朝三载,可以说真真印证了这句“一朝天子一朝臣”,伴君如伴虎,苦心孤诣不过是如履薄冰,不容有一刻站错队。

    如今郁宁官居一品,时任太师,外人眼里,正一品恩宠至高,圣心所向,可文人之手,文人之口舌,不过握笔上奏,哪里谈得上有什子实权,不过倒也算是全了郁家一门三代忠心耿耿的脸面。

    大梁瑞平四年,正如它的年号,河清海晏,歌舞升平,面子上该有的万事顺遂、天下太平,一件不缺。可郁宁知道,这都是世人的假象,不过是为了掩盖底下的暗潮汹涌。

    郁松棠临走前那夜于廊下问父亲:“父亲,躲得了这一次,躲不了一辈子,可真到了避无可避,躲无可躲的境地,又如何?”

    “那就不避不躲,郁家虽不是武将世家,但也没有只作那缩头乌龟的道理,只是你仍需千百般小心注意。”

    郁松棠郑重行了礼,退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
    郁松棠外祖父乃是前朝国子监祭酒梁策,新帝登基后便告老还乡,不再过问朝政,新帝念其为人清廉正直,劳苦功高,特赐了梁老宁州一块地,梁瑜便拿作设了私学,平日里招收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教他们念书识字。

    “小姐,若是一早就走了,咱们这时候恐怕都要到禹州了,现在这时辰,不上不下,咱们虽然走的是官道,又带了护卫,可到底夜路不安全,要不先在这寻个客栈歇下?”仁若是打小服侍郁松棠的丫鬟,自然是要贴身跟着的。

    郁松棠性子懒散自由,听她叽叽喳喳也左耳进右耳出,随手掀了一角帘子,低眉耷眼地扫着窗外,街市上自是热闹非凡,想来此处歇下倒也不错,还能趁夜逛一会儿,可这心里憋着事儿,闷闷地回了一声“嗯”

    仁若哪里知道自家小姐心中纠起来的千千结是什么,只察觉到她不似往常一样,凑上前问道:“小姐,宁州那么多好吃好玩的,怎么你却不大开心呀?”

    郁松棠一根手指就戳了上去,仁若的肉脸蛋,一掐一个印,避而不答却嗔道:“我当你怎么巴巴地问了我好几次带不带你去宁州,原来你是巴望着去宁州做个小霸王。”

    “我看,要做小霸王的是小姐你吧!”仁若打着马虎眼地偏过头,低声嘀咕。

    郁松棠笑了笑,作势要拿着折扇敲打她,才换来小丫头夸大了动作作噤声的模样,满腹心事也随着离京城距离越来越远放下了大半。

    临行前,母亲只叫自己宽慰,旁的没发生的事情也不必挂念心上,顺带还埋怨了一把自己的夫君是个干吃萝卜瞎操心的主儿。

    想到这儿,郁松棠不免噗嗤一笑,她的爹爹娘亲平日里吵架斗趣,感情好似新婚眷侣,她同哥哥总是暗地里偷偷有样学样。

    唉,也不知道郁松棠在外过得怎样,总归是一年未见,此次前去宁州,又恰好同哥哥回来的日子打了个岔,郁松棠念及自然是又多添了一层郁闷。

    “小姐,明明你还差了一岁,采选肯定轮不到你呀,怎么老爷夫人还让你出去避避呢?”仁若瞥了一眼自家容貌上上乘的小姐,嘴上这么问,却也忍不住想,若真是不避开,哪个人能移开眼?

    “差一岁又不是差十岁,此番采选消息一出,也没盖章说是为谁而选,万一是给天家的几个儿子选呢?”郁松棠叹着气,实在是为自家小丫鬟的笨脑袋叹气。

    仁若在马车里盘腿换了个姿势,歪着脑袋又问道:“为他们选又如何?”